《以貓之名,葉依文》24-深淵
將你我的深淵攪和,
蹚出一場渾水。
街上有對情侶在吵架。
其實我沒看到拌嘴的過程,發現的時候,鏡頭已經切到那女人摀著臉,指縫間流洩出破碎的嗚咽,模樣斯文的男人趨向前想安撫她,卻又被那顫抖的肩頭給無情地撥開。
無奈終究淹沒了煩躁。
「別鬧了,很多人在看,我們去吃點東西,嗯?」他幽幽嘆了口氣後說,等不到回答,直接拉著她轉身走進喧囂深處,未曾發現尾隨其後的我。
太陽下我走的很倦,尤其是跟著他們在同一條街上來回晃了兩圈,眼前不斷重複著同樣的戲碼:「吃這個好嗎?」每當男人如此詢問,卻只換來女人任性的別頭,然當他不小心鬆開了手,她又迅速地拎住那個暫離的衣角...於是即使我看不見女主角的神情,也可肯定那是張彆扭的臉。
瞧他們漫無目的地往前走,我很想上前給點意見。右手邊的那家餐廳很好吃,左前方的燒烤價錢經濟又實惠,倘若並不是很餓,百公尺外的紅豆餅也是不錯的選擇。是的,我對這條街很熟,事實上這裡曾經是我第二個家,某任前男友就住在附近而已。
兩年前我每個月待在這城市的時間遠比返家的時候還多的多,那家常去的雞肉飯小攤,那間常逛的光南,還有每次送我離去前留下親吻的角落,每次想來就覺得噁心。
我傷心的反胃。但是我還是會來這裡,目前居住的小鎮偏僻的幾近荒涼,而這個名為「嘉義」的城市是距離最近的熱鬧部落。有時在無聊的週末午後,我會款好簡單的行李出發,十幾分鐘後便可在洶湧的人群裡放肆孤單,踩著過去的柔情時心底總會有些什麼正在發酵,但更多時候我只是腦袋空空的四處溜達。
其實大可轉南往更大的城市而去,但陌生使我惶恐,惶恐又極易翻覆出絕望的無助,我不想讓自己有機會在街頭上放縱脆弱、嚎啕大哭,於是雖然我厭惡這裡有著過多的回憶,但我知道我在哪裡,這條街叫什麼名字,飢渴時哪裡有的吃喝,甚至累了也知道哪家旅社的休息價格最便宜,我知道我從哪裡來又該往哪裡去,這裡熟悉的一切都讓我心安。
如果身邊能再有個人就更好了,一個相伴而行、總是有意無意注視著我的人,我想他的目光勢必能使我的笑容更為落實,我想,而不像眼前這個女人,只忙著倔強。
「等下要去哪裡?」他問。
「我哪知道,我也不住這裡啊。」髮絲遮掩的側臉上只瞧見她嘟起的嘴。
於是我推斷他們也不是本地人,特地前來遊玩實在不該選在市中心晃蕩,每個城市都一樣,差別只在寂寞彰顯的幅度與落差,就算在時間上有所限制,你們也該租輛機車到附近的郊外走走。例如,蘭潭?
那是一個小小的天然湖泊,沒什麼氣勢磅礡的景緻,但有一派悠閒的風以及水面盪漾的穹蒼,過去我常跟他繞著湖邊散步。
「妳的笑就跟蘭潭一樣漂亮。」你曾說,視線轉往水面中央。
而我則拉住你的手要你別再往前,「小心別掉下去啊。」心裡一邊感嘆著我對你正像這深不見底的湖,好愛好愛,滾燙著直到冬季來臨也不曾結霜......他們終於停下步伐,看樣子打算購買滷味。
我故作自然地趨向前去,假裝自己是顧客慢條斯理地胡亂揀選,實際上則豎起耳朵傾聽兩人對話。「妳到底是怎麼了?從看完電影後就怪怪的,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錯了什麼事情?」怎麼身邊這男人的咕噥聽起來如此熟悉?
而她依舊緘默,一如我的過往。「完了,我搞砸了。」「糟糕,他生氣了。」「喵的,幹麼計較這種事情啊?」怎麼辦怎麼辦...任心底千百個慌張吶喊,我就是固執的不低頭,是為了顧及可笑的自尊?還是為了心底那總是莫名發癢的欲望?
只要再堅持一點,只要再任性一點,他就會自己撲上來了。
「我們來做愛吧。」他總是這樣說。
有時連個預告也沒直接強行進入,而我往往沒有反抗,被他強暴的快感迅速地讓我失去理智,腦袋裡只能昏沉地想著這男人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勃起?也許是在我飆「恨你」時的這句話?
我喜歡跟他做愛,有時見面的時候也只想做愛。我記得我們總是從「舔」這個動作開始,有一回我待在他房裡看電視,「可樂好嗎?」男人自樓下捧了飲料上來,沙發上的我一回頭視線正好對上他的褲襠...這高度真是棒,而那杯可樂裡的冰塊成了當天最佳的調情工具。
閉起眼睛,將心神專注在舌尖上,蠕動雙唇,將那似遠如近的喘氣聲給吞下,當他揣住我的頭要我再更深入時,空氣裡開始瀰漫貪婪的騷味,最後我得分心壓抑下面的洞也飢渴的快要發狂...我想我是太愛他,導致呈現出來的結果也顯得太過放蕩。
「妳不愛我,只想跟我做愛。」後來,他說。
錯了錯了,我愛你,只想跟你做愛。話到嘴邊卻只哽出間斷的悲鳴,聽見男人冷冷地掛掉電話,我呆坐床頭,頰邊落下兩片斑斕的憂傷。
為什麼要在電話裡提分手?連個鄙夷的目光也吝嗇留下。我知道我是婊子,就算臨走前也還想再搞一下;我知道我很賤,無止盡的索求就像挖深的池塘,而你走時天空下起了雨,夾著鐵銹的酸腐味道在深淵水面上滴滴答答,婊子愛你,賤人要你,別走,別走啊...
想這做啥?皺著眉,我將手中滿籃的食物遞給老闆娘,早就知道不該耽戀這個地方,卻像個自虐狂老是讓回憶發浪,那些禁不住的受不了的早該遺忘,卻在這個時候還是忍不住滿腔的欲望,「唉...」嘴邊溢出一聲宛如呻吟的嘆息。
...我聽見兩聲重疊的嘆息。
愣了愣,我尋找聲音的方向,卻正好對上她拉下男人的頭在他耳邊輕語的畫面。
「儀坤,我們等下去旅館,但是不做愛,好嗎?」
趁著男人轉身尋找錢包的空檔,我終於瞧清楚女主角的長相,她望著我,扭曲的臉龐爬滿我的斑斕憂傷,而同時間我又聽見虛無的狂妄,在池塘上,滴滴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