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請接人事部,謝謝。」
   手機裡接著響起一陣悠揚的卡農鋼琴曲,有錢的公司就是不一樣,連等待鈴聲都這麼有氣質。
   約莫五秒鐘過後,音樂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制式的女聲招呼,「人事部您好,敝姓陳,請問有什麼地方可以爲您服務的嗎?」
   「你好,我是營業部員工郭建緯的家屬,不好意思,建緯他今天早上突然發高燒,我剛剛才帶他去看完醫生回來,現在他的身體還是很虛弱,所以我想替他向跟公司請個假。」他姿態略低,語氣誠懇。
   「好的,請給我他的職員編號。」
   「MD978」
   「營業部,郭建緯先生?」
   「是。」
   「好的,麻煩請郭先生明天進公司的時候記得攜帶就醫證明來人事部門補假單。」
   「啊?可是我剛剛順手不知道把東西扔哪裡去了,萬一找不到該怎麼辦?」
   「請家屬寫張證明書說明病情,並在尾端簽字蓋章,這樣就行了。」
   「好的,沒問題,謝謝妳喔。」
   「不客氣。」
   掛掉電話,任務完成!瞧?就是這麼容易,簡直是輕而易舉,不是嗎?李宇村嘴角的笑容帶著些許得意,洋洋地回過頭,卻只見坐在對面的郭建緯正一臉恍惚地撈著碗裡的麵條。
   「嘿,回魂喔!」
   一雙堅定的筷子敲在自個兒的碗上,郭建緯這才略顯倉皇地回過神,「什麼?怎麼了?公司是不是生氣了?該不會要炒我魷魚吧?」
  就算真的是曠職也沒這麼嚴重吧?李宇村愕然失笑,「安啦,我幫你請好假了,記得回去的時候跟你家人要個什麼證明單,明天再去補假,知道嗎?」
   聞言郭建緯眉間的憂慮終於好了一些,卻仍有些抑鬱的低聲喃喃,「我從來沒有請過假……」
   「凡事都會有過第一次,沒試過你怎麼知道是不是真的好或不好呢?像你以前不是從來沒有翹過課?結果從大前天醉到昨天晚上,你也沒有少一塊肉啊,喝一喝把一些心事說出來不是也好多了?哎啊,不要再煩了啦,與其擔心這麼多事情,不如好好享受你桌上的那碗麵,這家店的海鮮拉麵超正的,快點吃吧。」
   聽了李宇村口沫橫飛的一番話,郭建緯的嘴邊總算有一點抽動,笑容卻因先前沒收盡的苦意而略顯滑稽,順從的吞下一口麵心底暗自忖度著:阿村真會說話,雖然我天生沒他好看,但如果嘴巴也能像他那麼會講,也許我的日子會好過一點,也就不會那麼容易被女人耍……女人!更!真他媽的有夠賤!
  
 「喂!」看他的箸子又停在半空中,李宇村乾脆一拳敲在那削著短髮的頭殼上,「又在發什麼呆啊?」
  
接著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李宇村瞪大了眼睛,只見一滴眼淚自蘿蔔粗糙的蒼白面頰上滑了下來,啪噠一聲,淚珠落進麵碗裡。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某齣偶像劇裡的白爛情節,一名赴日參加拉麵比賽的師傅,在過程中聽聞遠在台灣的妻子難產去世的消息,於是難過的落下一滴眼淚,而那滴真情至性的淚水,好死不死就落在碗裡!當然這碗被命名為『淚眼拉麵』的作品因為參雜了真愛而變得相當美味,冠軍自然也就非它莫屬,然後……然後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後!
   李宇村趕緊回過神,趕緊語帶安慰地試探,「想起什麼?工作?還是……女人?」
   啪噠!第二滴眼淚,答案是女人。
   李宇村為難地糾著眉頭,說起來郭建緯在情愛的慘綠成績實在值得讓人為他掬一把滿滿的同情。
   活到三十三歲從來沒談過真正的戀愛,當兵時被軍中學長帶去華西街才有了青澀而舒爽的第一次性經驗,爾後就是不斷的用錢買女人來解決生理需求,可郭建緯其實並不愛嫖妓,他認為那樣的關係不但現實且膚淺,在那張平庸粗俗的皮相底下,郭建緯有顆再天真單純不過的心,深深渴望著夢幻般的愛情。
   而在所謂『援交』這樣的行業竄起之後,他平均每個月的性行為由四次提升到八到十次,藉由那些非專業甚至偶爾會耍耍脾氣的女孩,他也比較容易假裝這並不只是一樁買賣。
   這一切的結果當然有原因,癥結點有哪些?第一個答案絕對是外表。
   郭建緯長的實非一字「醜」能了得,有些人雖醜卻醜的可愛─像ET,郭建緯卻醜的十分礙眼。
   「蘿蔔」算是比較好心眼的綽號,其他像是「肥豬」、「豬八戒」、「大便」……李宇村曾經很好心的想替他取名叫「豬木」,卻被全體同學抗議那簡直是污辱相撲界!啊,總之任何可以連結污穢、醜惡的名詞層出不窮,還有還有,「癩蛤蟆」,把郭建瑋看得比青蛙還不如。
  再來看郭建瑋的大學時代,女孩子們都會自然的避開他,似乎美麗的看了就會玷污一雙漂亮的眼睛,而醜陋的也會隨之墮入更恐龍的境界。
   由於情愛是聊天交際的重點題材,在異性面前到底吃不吃的開多少會影響一個人在同性面前的表現,但郭建緯在男孩之間的問題並不只是這樣單純。
   郭建緯的第二個問題是:不擅交際。
   郭建緯不運動,男子交友三大球:籃球、撞球、保齡球,他一概不通。他會玩撲克牌,卻是很嚴肅精明的那種玩法。根本沒人喜歡跟寡言內斂的他一同攪和,即使是同樣孤獨的人也不想跟他沾惹上一點關係。郭建緯的人緣差到就連考微積分也沒有人想請數學極好的他罩一下。
   沒有同性緣跟愛情不順遂到底有什麼關係?關係可大了!
   你自己沒辦法打仗沒關係,可以請有辦法的人幫你打啊!沒有朋友,沒人給你建議,沒人幫你說項,你自己又無能,這還能達陣成功嗎?做做白日夢還實際點。
   以上兩點乃是分析郭建緯的外顯特徵與內在性格所做下的結論,而這兩個問題卻在他出社會之後變得更複雜難解。有了穩定的收入做後盾,他不斷的挑戰、驗證,最終確信了:女人的身體的確可以用金錢收買。
   有趣的是,郭建緯深埋在內心的情緒卻是由眼前這個特性與之完全相反的李宇村所引導釋放,一場昏天暗地的酩酊大醉,他抱怨公司,抱怨社會,抱怨所有的人,尤其是抱怨女人,某一個女人,那個點破郭建緯微妙的潛意識心理的女人。
   「賤!」那晚,喝的醉醺醺的郭建緯以一個鏗鏘有力的單音做結。
   這個賤女人是個敏銳的女子,除了事件本身,她還針對郭建緯的心理弱點做了一番深刻的描繪,事實上是太深刻了!才會讓郭建緯每每想起都止不住的渾身顫抖,忿恨難平。




  網路是狩獵的好窗口,但究竟誰是獵人誰是獵物?這就要看誰的手腕比較高段。
  郭建緯常常在網路上尋覓援交的對象,金錢則是他唯一的籌碼。
   「嗨嗨,可援嗎?價錢好談喔。」瞧,連招呼語都這麼的粗劣。
   「沒興趣。」
   「你很無聊說。」
   「變態。」
   「滾!」
   有時候郭建緯會想,這些女孩手上是不是都有一份統一規格的回覆選單,大部份的回答模式都不脫上面這幾項,而更多是石沉大海一去不復返。
   但是,沒關係,他是個很有耐心的漁夫,他可以持續的從A開頭的ID丟訊丟到Z開頭,然後再重來一次,最後再在凌晨的一點左右趕緊洗澡上床去。
   「為什麼要找援交呢?」
   那天,就當郭建緯就要決定順從瞌睡蟲的招喚的同時,一個看起來不帶拒絕意味的訊息丟了回來。回訊息的ID是Night13,暱稱並不特別,叫做「我的夜晚比白天美麗」,說明檔空白。
   他的ID是Pinga。
   以下是當晚兩人的對話。




  P:「嗨嗨,可援嗎?價錢好談喔。」
  
N:「先說說你的原因吧,不覺得在這裡被拒絕的機率太大?還不如直接找妓女。」
  P:「我不喜歡找妓女那種辦事的感覺,感覺很沒有感情。」
  N:「援交的就會比較有感情?」
  P:「我覺得啦,可援嗎?可援嗎?」
  N:「你在這裡有成功援過嗎?」
  P:「有啊。」
  N:「感覺怎麼樣?」
  P:「還不錯啊。」
  N:「你覺得你需要的是什麼樣的感覺?」
  P:「……也許是像男女朋友一樣的感覺吧。」
  N:「那些女孩子都給你女朋友的感覺?」
  
P:「嗯,她們有的還會再回來找我。」
  
N:「你經常把錢花在這件事情上嗎?」
  
P:「一個星期大概兩次吧。」
  
N:「這麼多次,那為什麼不乾脆找個情婦呢?」
  
P:「妳要當我的情婦嗎?」
  
N:「呵呵。」
  
P:「我可以援妳嗎?價錢好談喔。」
  
N:「我們可以當朋友啊,好晚了,打字好累喔,改用電話陪我聊天好不好?」




   於是他得到了她的手機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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